讀書社位在一條窄巷裡倒數第二間的小房屋地下室,此間曾是書店,所售書樣多元多變,幾十年前還有諸多限制的時候,屋主也曾收了一些禁書,堆在地下室,只管給口風緊實的人看一眼。後來開放出版了,灰暗地窖裡的靈魂又能回到地面呼吸,清空了擱置在那兒,前年屋主傷了腰,書店的生意做不下去,只開了一樓當二手書放置,求個有緣人帶走幾本,平日裡大門開敞不閉,屋主就窩在後面小廳,聽見老舊木門吱吱啞啞的聲響才出來。

屋主可惜那見證時代的小地方沒人使用,有人尋地開辦讀書社,老人家便也大方地供人免費使用,也算續了地下室曾作為培養青年學子的舊任,放了畚箕掃具使人自行打理,其他一概不過問。

週三晚上,夕陽半垂時刻,三三兩兩的人或結伴或疏離地進了門口,步下樓梯,按下半空中下墜電線末端的紅色開關,要在黑暗中靜候幾十秒的時間才能聽見啪、啪啪的聲音,微弱的黃光照亮滿室,映出幾副碧熒熒的雙眼。

褚冥漾被同學介紹來的時候剛滿18,是社員裡最年輕的,來了一次之後就不想走了,一半原因是他挺喜歡文學,另有一半原因是他喜歡社師。

當時他坐在十幾個人之中,惴惴不安惶惑不已,周遭人相熟不相熟的都能跟鄰座的談上幾句,落他一個人滿身不自在。他警醒著注意四處,聽見後頭樓梯間傳來的腳步聲,皮鞋跟敲擊水泥地的規則頻率讓褚冥漾不由自主地回過頭,看見拖得老長的陰影。

來人擁有一雙修長的腿,襯衫紮進深灰色西裝褲裡,燙得一絲不苟,手裡抱著幾本書,放最外側的正是今晚要討論那本,然後他轉身向人群走來,淡淡的膚色,雙目有紅稜,一開一合,燁燁生輝。若是尋常人有著那樣勻稱精緻的五官,便容易顯得陰柔,可是這人眼尾上挑,似乎天生帶著凌厲,對著人上下一掃,像過了幾十重審視考驗,英氣逼人。

褚冥漾聽他朋友說過,讀書社的老師是個嚴肅而寡淡的人,據說本名太長,被人取了個像藝名的名字,冰炎。

冰炎繞過數張鐵椅,二話不說地從懷裡拿過一本書遞給那個直愣愣盯著他的年輕學生,他的動作迅速且俐落,薄薄的書幾乎要戳到褚冥漾鼻尖,見人呆滯著沒有反應,不耐煩地皺了下眉頭,「拿著,這是等等討論的書。」

感覺到四面八方集中到他身上的視線,年輕的學生才不尷不尬地接過書。

「褚冥漾,是麼?衛同學有說你這周來。」

「咦?應該是?」

冰炎又皺了一次眉頭:「你是緊張到傻了麼?」

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回了什麼傻不隆咚的話,褚冥漾聽見身邊陣陣哄笑聲,侷促地瑟縮下肩膀,忽又聽到他斜後方傳來一個女孩子歡快的調笑:「老師太好看,看傻了吧!」

「是啊,老師你真的好好看。」褚冥漾忙接著說。

室內又哄鬧起來,冰炎的嘴繃成一條線,忽然挑起左邊的眉毛,不大不小地嗤一聲,對著剛才那唯恐天下不亂的人道:「好看也沒這本書好看,這麼好看的話,米可蕥,你等等第一個發表感想。」

沒心沒肺的人們笑了起來,褚冥漾離冰炎最近,他臉上的笑容自然也沒逃過冰炎的檢視,他睨著褚冥漾,拿著手上那疊書就往他頭頂敲落去:「笑什麼?既然你沒有跟著大家讀過,下周你就交個五千字心得加分析吧。」

冰炎的力道沒有放輕,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扎實,一樣不隨便,他砸的那一下結結實實,發出好大的聲音,笑聲都掩蓋不住。

他應該要感覺痛的,可是褚冥漾就這麼臉紅了。從他到這個發著淡淡霉味的房間裡來,即便坐立難安,即使被打趣笑鬧也沒能使他臉紅的,就這麼臉紅了。

在昏暗微弱的光下,薄薄的,像三月桃花,又青澀,又稚嫩。